从管仲的“尊王攘夷”到现代中国:一场跨越两千六百年的战略对话

当齐桓公在春秋乱世中急切地问鼎霸权时,他的相国管仲没有建议他厉兵秣马、四面出击,而是献上了一个看似迂回,实则高明至极的战略——“尊王攘夷”。

这简单的四个字,辅佐齐桓公成为了春秋第一霸主,开创了彪炳史册的功业。

那么,在风云变幻的今日,面对复杂严峻的国际局势,中国能否从这套古老的东方智慧中汲取灵感,走出一条独特的强国之路呢?

要回答这个问题,我们首先要读懂,管仲的“尊王攘夷”究竟高明在何处。

它不是简单的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,而是一套精密的战略组合拳:

1. “尊王”——掌握道义的制高点。 当时周王室虽已衰微,但仍是天下共主,是礼乐秩序的象征。管仲劝齐桓公“尊王”,就是主动扛起维护周礼的大旗。所有军事、外交行动,都打着“奉天子以讨不臣”的旗号。这相当于拥有了国际社会的“合法授权”,将齐国的国家利益,巧妙包装成了维护国际秩序稳定的“公共产品”。征伐他国,不再是恃强凌弱的侵略,而是“替天行道”的正义之举。

2. “攘夷”——打造利益的共同体。 当时北有山戎、南有荆楚,对中原诸国构成巨大威胁。管仲提出“攘夷”,就是将各国的外部矛盾集中起来,树立一个共同的“假想敌”。通过领导各国抵御外敌,齐国自然成为了中原集团的“保护者”和“盟主”。其他国家为了自身安全,不得不依附于齐国,形成了以齐国为核心的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。

这套策略的精髓在于:它追求的并非一家独大、唯我独尊的“霸权”,而是一种被普遍接受和依赖的“领导权”。它用最低的成本,获得了最大的政治收益和道德威望。

那么,今日中国,可否复用此策?

答案是:形不可复制,但神值得深悟。 时代的底层逻辑已发生根本性变化,简单的照搬只会弄巧成拙,但其战略智慧的核心,依然闪耀着不朽的光芒。

1. “尊王”:从“周天子”到“联合国宪章与国际秩序”

今天的世界,已经没有“周天子”这样的天下共主。但存在一套二战后形成的、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规则与多边体系。这可以被视为现代版的“王”。

中国的选择,正是旗帜鲜明地“尊”这个“王”。我们反复强调自己是“现行国际体系的参与者、维护者和改革者”,反对任何国家的单边主义和霸权行径。在气候变化、反恐、维和等全球性议题上,中国积极承担责任,这正是“尊王”精神的现代体现——维护大多数国家认可的国际秩序和道义准则,以此占据国际话语的制高点。

当中国倡导“人类命运共同体”,推动“一带一路”建设时,其叙事核心也是“共商、共建、共享”,是促进全球的互联互通与共同发展,而非建立一个新的朝贡体系。这与管仲将齐国利益与诸侯利益捆绑的思路,在战略逻辑上如出一辙。

2. “攘夷”:从“戎狄”到“全球性挑战”

今天的“夷”,不再是某个具体的民族或国家,而是全人类共同面对的非传统安全威胁:气候变化、大规模传染病、恐怖主义、金融危机、网络安全等。

中国完全可以,并且已经在扮演“攘夷”领导者的角色。

· 在新冠疫情期间,中国向全球提供大量疫苗和物资,这就是在“攘”疫情之“夷”。

· 中国大力推进新能源产业,承诺“双碳”目标,这是在“攘”气候变化之“夷”。

· 积极参与国际反恐合作,维护全球金融稳定,这是在“攘”其他形式的安全之“夷”。

通过领导应对这些全人类的共同挑战,中国不仅能展现负责任大国的担当,更能自然而然地凝聚起最广泛的国际共识与合作,提升自身的全球影响力和领导力。这比与某个特定国家进行零和博弈,要高明得多,也正道得多。

古今之变:必须认清的根本差异

然而,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古今背景的天壤之别:

· 主权平等 vs. 等级秩序: 现代世界遵循主权国家平等原则,不存在高于国家的“共主”。中国的“尊王”是主动维护国际公义,而非屈从于某个上级。

· 合作共赢 vs. 霸权依附: 管仲时代的最终目的仍是建立齐国的霸权,诸侯国是依附关系。而今天中国倡导的是互利共赢,是构建伙伴网络,而非盟友体系。

· 文明多样性 vs. 华夷之辨: “攘夷”在古代有明确的文明优越感。而今天,我们尊重文明多样性,反对任何形式的“文明冲突论”。我们“攘”的是问题本身,而非将任何文明或国家标签为“夷”。

结论:不称霸的智慧

管仲的“尊王攘夷”,本质上是一套在既有框架下实现自身战略目标、同时赢得人心的“低成本称霸”策略。它的核心智慧在于:道义是最好的武器,共同体是最稳固的根基。

对于今日之中国,完全复制这套策略既无可能,也无必要。但其战略灵魂——高举道义旗帜,引领共同事业,在解决全球性挑战中确立领导地位——却具有穿越时空的价值。

中国不必,也不会去追求齐桓公式的“霸主”地位。但通过深入领悟“尊王攘夷”的古老智慧,中国可以更好地向世界讲述自己的故事:一个永不称霸的大国,如何通过维护国际公义、应对共同挑战,来赢得尊重、促进和平、引领未来。

这或许正是中华文明绵延数千年给予我们的启示:真正的强大,不在于能令多少人屈服,而在于能让多少人信服与追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