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张七十二岁了。他住在城东一家民办养老院。七年前，他在家擦天花板，脚下一滑，腰腿全摔坏了。真是倒霉透了。从那以后，他不能自己上厕所、吃饭、走路。医生说他失能了，必须有人全天看护。老张儿子在外地打工，接不了他。儿媳妇不爱说话，但家里她说了算。
老张每月有五千多退休金。他以前住着三室两厅的房子，自己买菜做饭，天天打麻将。日子多舒服啊。摔了以后，要请保姆，一问价，每月至少八千。退休金根本不够。他想去公办养老院，但要排队到明年。等不起。他只好选了私立的。每月六千。环境还行，就是护工太少，忙得团团转。儿子每月给几百块，老张才勉强活下去。这哪是养老，这是硬撑。
护工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，工资只有两千六。没人觉得这钱多。老张见过好几个护工辞职。他们不是嫌累，是真受不了。他们没有社保，没有医保。生病了只能自己扛。老张常看到他们蹲在角落，吃着冷饭。他心里很难受。我觉得这个社会对他们太残忍了。老张觉得自己就是个拖累，像件耗材。谁来照顾他，谁就跟着受罪。
老张的房子空着，没人敢住。地板滑，厕所没扶手，也没紧急按钮。社区装了电梯，但老张那栋楼没有。政府说要搞适老化改造，全是空话。补贴只给低保和特困老人。老张有退休金，不是低保户，卡在中间。他什么政策都沾不到边。儿子想接他回家。老张坚决拒绝。他觉得是给儿子添麻烦。他去了，连小两口吵架都得躲着他。
老张现在住在养老院。有人送饭，有人喂药。护工偶尔陪他聊几句。但老张再也出不去大门了。公园的长椅他也坐不上去。以前他爱去棋牌室，找老伙计们打牌。现在他连翻身都要喊人。老张说：健康时，觉得房子和退休金最重要。现在才知道，能自己走路吃饭，能自己决定去哪儿，这才是真正的宝贝。我们都活得太糊涂了。
最近网上流行养老院探店视频。那些主播笑嘻嘻地说：五千块退休金就能住得很好。老张看了直摇头。他住的这家院，饭菜是温的，床单也干净。这有什么用？老张的时间、选择、尊严，全被锁在这四面墙里。他不是不肯花钱买自由，是他根本没得选。市场就是这样。没有中间地带。要么便宜得吓人，服务极差；要么贵得离谱，让人住不起。
去年，儿子带孙子来看他。孙子问爷爷怎么不回家。老张笑着说：这里也有好吃的给你。他心里很清楚。等孙子长大，也许会遇到和他一样的事。到时候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？老张不敢想。他只希望，不要再有人像他这样。摔一跤，就把后面几十年的人生全毁了。
护工走了一批又一批。老张记着他们的名字。有人辞职，有人生病，有人回老家了。老张不再指望谁能一直陪着他。他每天就坐在窗边。他看楼下的年轻人跑步。看快递员骑车飞快经过。看树叶一片片掉下来。老张不抱怨，他也没哭过。但他有时对着窗外自言自语：要是那天没去擦那个蜘蛛网就好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