锡林郭勒草原的晨雾还没散尽，恩克家院子里已经飘起炖羊肉的香气。这个曾经能徒手按住羊羔的蒙古汉子，如今坐在镜头前，面前摆着第五盘手把肉，油脂顺着下巴滴在绣花桌布上。直播间弹幕疯狂滚动着"再来一盘"的催促，没人注意到他发紫的指甲盖和越来越长的喘气间隔。
三年前那个89公斤的草原厨子早被流量吞没了。现在镜头里的恩克像只被吹胀的皮球，152公斤的体重让蒙古袍的银扣子时刻处于崩飞边缘。医院体检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——血压爆表、血糖超标，在他眼里都比不上直播间突然跳出的"嘉年华"礼物来得真实。有次直播中途他眼前发黑，弹幕里却炸开一片"演技派"的调侃，经纪人蹲在镜头外比划着继续吃的手势。
这年头草原上的风向变得比沙尘暴还快。牧民们发现养羊不如当网红，年轻人争相模仿恩克往胃里塞整只羊的架势。有个十八岁的小伙连吃三斤羊尾油求关注，结果直播没结束就送进了急诊室。恩克媳妇攥着医药费账单躲在蒙古包后头哭，两个孩子开学要交的学费还差着大半截。草场卖得只剩两百亩，经纪人却说下周得拍"十只全羊宴"才能保住推荐位。
直播平台的后台数据不会说谎。那些标注着"大胃王"标签的视频，算法给的流量是普通美食内容的二十倍。有次恩克试着发草原落日，播放量惨淡得就像煮过头的奶茶。他摸着撑到透明的肚皮想起小时候，阿爸说草原上的狼都知道饥饱，怎么现在人反倒越活越糊涂了。
医院走廊的电子屏反复播放着糖尿病饮食指南，恩克盯着自己最新体检报告发呆。空腹血糖那个数字9.8，红得像是预警信号灯。营养师给他算过一笔账，单场直播吃进去的热量，够三个牧马人干一天活。最讽刺的是，现在他走两百米就得歇脚，可直播间里老铁们还在刷"草原雄鹰"的彩虹屁。
锡林郭勒的冬天来得格外早。恩克缩在皮卡车里翻看合同条款，违约金那串零看得他太阳穴直跳。经纪人昨天刚发来新剧本，要求他在雪地里表演"生啃羊腿"。手机突然弹出条消息，是邻旗那个模仿他的小伙子住院了，诊断书上写着"急性胰腺炎"。恩克把脸埋进油腻的围巾里，闻到自己身上再也洗不掉的羊膻味。
草原的星空还是那么亮，恩克却很久没抬头看过了。直播补光灯照得他眼前发花，有弹幕问为什么最近吃得少了，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。身后媳妇正用计算器加着本月医药费，声音大得盖过了锅里的炖肉声。孩子们躲在里屋写作业，本子上的铅笔印子淡得像是随时会消失。
行业协会的报告在桌上积了层灰，那上面说全国十二万吃播主播里，三成多已经亮起健康红灯。恩克摸着肚子上手术留下的疤，想起医生说的"再这样下去要准备血透"。直播间突然有人刷了十个火箭，他条件反射般抓起羊排往嘴里塞，嚼着嚼着尝到咸腥味，才发现是牙龈出血混着肉汁。
草原的春风又绿了牧场，恩克家剩下的两百亩草场终于没保住。他在医院走廊遇见第三个模仿自己的年轻人，那孩子挂着营养液还在拍视频。平台最新的审核规则从墙上滑落，写着"禁止暴饮暴食"的那条刚好被踩在脚下。远处传来赛马会的欢呼声，恩克想起十九岁那年，他骑着白马夺冠时，吃的不过是一碗普通的酸奶拌炒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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