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台铭当年那句给大陆赏饭吃，话说出口的时候，估计怎么也想不到，当年在他富士康流水线上埋头拧螺丝的那个女工，有一天会反过来抢饭碗，而且还抢得这么狠。他更想不到的是，他亲手打造的代工帝国，那个曾经灯火通明、百万员工昼夜不息的庞然大物，会被这个叫王来春的女人和她的立讯精密，逼得有些狼狈。
如今的立讯精密，年营收稳稳地踩在两千多亿的门槛上，净利润过百亿，员工规模也膨胀到了二十四万之众，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苹果供应链里最扎眼的新贵。
时间倒回1988年的深圳西乡崩山脚下，富士康大陆第一家工厂——海洋电子接插件厂刚刚开张。那会儿的厂房简陋得掉渣，21岁的王来春就是从广东各地招来的其中一个普通作业员。她初中毕业就辍学了，从汕头澄海的农村跑到深圳打工，进厂前，在日本三洋的蛇口工厂干过，对电子代工这行算有点接触。可富士康的强度是另一回事，拧螺丝、组装插头，工资低，活儿累，很多人熬不住走了。王来春没走，她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干，愣是从一线工人爬到了管理几百号人的科长，一干就是十年。
这十年，她把富士康那套严苛到骨子里的管理模式、成本控制、供应链打交道的法子，全学进了脑子里。她亲眼看着郭台铭的工厂版图从台湾一路向大陆扩张，深圳龙华、郑州航空港，一个个超级工厂拔地而起。她自己负责的线装事业部，订单从电脑配件做到手机零件，效率越来越高。她学到了郭台铭的铁腕执行力，却没学会他的那份张扬。
1999年，听完郭台铭一场内部演讲后，王来春递了辞呈。郭台铭没拦，甚至还挺支持。他可能觉得，这个能干的下属出去自己开个小作坊，以后还能接点自己看不上的小订单，肥水不流外人田。王来春拉上她哥哥王来胜，凑了点钱，买下香港一家叫立讯精密的小公司，干的还是老本行，电子连接线。
创业初期，立讯精密就是富士康的一个寄生者，几百平米的小厂房，干的活儿几乎全是富士康分包出来的。2007到2009那几年，立讯对富士康的销售额占比高达45%以上，说白了，就是给老东家打下手，赚点辛苦钱。郭台铭也乐于把这些非核心业务外包，既减轻了自己的压力，也算扶持了后辈一把，没把这只雏鸟当成未来的鹰。
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2010年，立讯在深圳创业板上市，募到12.6亿资金。王来春的翅膀一下子硬了，她和弟弟分工明确，她主外，负责并购和客户，弟弟抓内部生产。上市后的立讯开启了疯狂并购模式，一年一笔大买卖。最关键的一步，是2011年花了10.77亿拿下昆山联滔60%的股权，而联滔，正是苹果连接线的大供应商。就这么一下，王来春第一次摸到了苹果供应链的大门。
反观富士康，郭台铭在那几年正意气风发。2019年，他那句赏饭吃的言论引爆舆论。也正是在那时候，他积极响应苹果的去中国化策略，中断了和华为高达170亿的代工合作，转身大举投资印度，宣称要花300亿把产能迁过去，把印度打造成第二个中国。
故事从这里开始，变得魔幻起来。
2017年，苹果的AirPods突然火爆全球，原供应商英业达的产能严重不足，急得苹果四处找救兵。这时候，立讯的昆山工厂站了出来。他们亮出的全自动化生产线，组装精度达到微米级，良率高达99%，硬是三天就把交货周期压缩到了极限。苹果的人一看，这执行力，靠谱！订单雪片般飞来。同年12月4日，库克亲自跑到昆山参观，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名表扬王来春，说她的团队执行力超强。从那一刻起，王来春和她的立讯精密，就不再是富士康阴影下的附属品了。
苹果的策略从来都是制衡，它不希望任何一家供应商独大，尤其像富士康这样强势的巨头。立讯的出现，正好给了苹果一张完美的牌。拿到AirPods主力订单后，立讯的出货量一年翻一倍，2020年又顺势拿下AirPods Pro的订单。接着在当年7月，立讯又花了33亿收购纬创在昆山的两家工厂，正式切入iPhone代工领域。王来春走得每一步，都稳准狠。她没有全盘复制富士康的低成本模式，而是把钱大笔地砸在自动化和研发上。到了2023年，立讯的研发投入占比达到7%，远超富士康的2%。
而郭台铭的印度梦，却成了一场噩梦。泰米尔纳德邦的工厂开工后，问题接踵而至。培训一个印度工人的成本是中国的足足三倍，但效率却一塌糊涂。组装一台iPhone 15，要比在中国多花40%的时间，良品率却一直在50%上下徘徊。主板虚焊、摄像头进灰、外壳错位，堆积如山的次品让富士康每个月亏损超过6000万美元。更要命的是，80%的零部件还得从中国空运过去，周期长，关税高。印度政府当初承诺的10亿美元补贴，也迟迟没有兑现。2025年7月，富士康不得不从泰米尔纳德邦的工厂召回300多名中国工程师，这已经是两个月内的第二次撤离了。
两条路，越走越远。
王来春的路子极其务实。当郭台铭豪赌电动车，想从供应商变身品牌商，发布Model C、E、T等车型，却在交付和市场反馈上步履维艰时，王来春选择了一条更稳的赛道。她不做整车，而是要成为汽车产业的博世或英特尔。她和奇瑞成立合资公司，耗资百亿买下股权，专注新能源ODM；2024年9月，又用41亿收购德国莱尼的核心股权，拿下全球顶尖的高压线束技术。她把风险分散得很好，消费电子是基本盘，汽车和通信是第二增长曲线，步步为营。
郭台铭的横向一体化是一场豪赌，他太想跳出苹果的生态圈。但富士康的根基还是代工，它的研发占比和品牌运作能力，支撑不起这么大的野心。印度的挫败，暴露了全球供应链迁移的巨大痛点：基础设施、劳动力素质、政策稳定性，没有一样是能轻易复制的。
2024年，立讯的营收冲到2687.95亿，净利润133.66亿，同比增长22%。而富士康，还在为印度工厂的低效率和高亏损头疼。
从一个拧螺丝的女工，到市值一度超越老东家的千亿女富豪，王来春几乎从不抛头露面，专注得可怕。她和郭台铭，起点相似，都抓住了中国制造的红利，但最终走向了不同的岔路口。这场师徒间的较量，或许还远没到终局，但它已经足够说明，时代变了，那个单靠规模和低成本就能称王的代工江湖，早已一去不复返。王来春和她的立讯精密，不过是把这个道理，用最直接的方式讲了出来。
